我住的地方是闵行区，比较偏，过一条马路就是浦东的村子了。所以晚上你会看到这样的情形，马路一边灯光燦灿，另一边星星点点分外寂寥。

我有时会到对面的村子里画画。背着相机，扛着画架，看起来有点像搞测量的。村里的阿姨们围上来，七嘴八舌：“啥时候拆迁呀？”我解释说自己不是政府的测量员，只是来画画而已。阿姨们议论纷纷，一口咬定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。最后，我像伟人一样一手叉腰，一手向天空挥舞；“大家放心好了，拆迁是一定要拆迁的。”人们这才满意地散去。

住在这样的地方，于我十分适宜。早上可以听鸡叫，夜里可以听虫鸣。一旦虫声萧条了，天就凉了。我希望这个秋天，虫子叫的时间长一些。因为在人类的世界里，萧条早就开始了。不光是经济上的，更多是精神上的。朋友圈开始冷清了。原来，你的小确幸和小情绪，根本没那么多人关注。而且，你真的没几个朋友。人们小心翼翼地活着，不只是怕病毒，还怕别人向自己求助。大家心知肚明，保持距离是最好的方式。在一个地方呆久了，就想换个地儿。朋友圈也一样的，一旦一股混浊的势利气升腾起来，就不想更新，甚至想换号重新注册一个，把朋友都换一茬。有的人确实是这样做的。大半年没动静了，在目前形势下，我有一种不祥之感，于是私信问候。对方淡然一笑：我只是换了号而已。

罗兰夫人有句名言：我认识的人越多，我越喜欢狗。而我，在城里挣扎越久，我越喜欢听虫鸣。在晚上，年轻父母们都在辅导小孩作业鸡飞狗跳的时候，我就爱到外面的小路走走。偏离了主道，灯光开始昏暗，河道像是披上了一层轻纱，偶尔有人走过也看不清脸。草丛里的虫子倒是叫得欢，叫人错觉就是童年那一批，一直叫到现在呢。

如果夜更深一点儿，行人基本没有了，我一人独占这一片虫声。这吱吱的连绵的热闹呵，反倒衬出夜里更静了。有个叫草间弥生的艺术家，有精神病，一静下来脑子就轰轰有回响，只有画画才能让她感受到宁静。我在完全安静的状态下，耳朵里也会有沙沙的回响。当然我并没有精神病。地球以每秒30公里的速度奔跑，我想那沙沙声是宇宙的声音。虫声把我从宇宙拉回到现实。

在旅途上听过，在腾冲听过，在大理听过，在泸沽湖听过。可是奇怪，我没见过虫子长什么样子，我也不知道哪种虫子发出哪种声音。也许它们长什么样子不重要了。